我觉得,现代人需要一些实在的东西。
我们喜欢抽象的生活,而不愿去直视具体的生活。我们看到当代缤纷多彩的生活,便自然而然地将那些误认为是我们自己的生活。那些意气风发令人火大的家伙,白天一整天泡在咖啡厅里,一本没有营养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,晚上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,盘腿坐在地毯上,腿上搁住木吉他,翻来覆去地弹奏那几个和弦,旁边还坐着一个女朋友的角色,一边打着节拍一边应和着。我们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生活,但我们见识过这样的生活后,选择了画饼充饥,仿佛我们自己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其实是这样温暖慵懒的。
少骗自己了,除了穿了一整天脱下来的毛衣,或是洗干净了的流浪猫,没有什么和这种形容沾得上边的东西。
你的生活糟透了,让你露出笑容的东西并不是它,而是人类强大的内心和一群与你一同煎熬的人们,而你从来只感谢那个巴不得碾碎你的狂妄之徒。
“你今天,发火了吧?”
从良音把吉他拿进卧室,放在腿上却一直没有弹奏开始,柠海就有一种淡淡的预感,现在这个预感应验了。
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蓝色代表神秘,粉色代表活泼,但现在这个粉色的良音,却看起来比原来更难懂,更深邃。
“……你怎么知道的?”
柠海迟疑了一会,还是说出了实话。
“QQ空间里又有人在骂你,我想想就知道是这样。”
“……”
柠海心里对此大概是有预料的,但真的得知真相,还是有些过于辛辣了。
良音终于拨动了琴弦,只拨了三下,弹了三个滑音,像是一个逗号点在对话间。
“虽然不知道你又说了什么,不过最近这种事情好像越来越多了。”
越来越频繁,这种事情在高二时总共也就发生过没几次。当时柠海很严肃地处理了在寝室通宵打桌游的行为,引起了相关学生的不满,实际上,就算柠海不处理,年级部也不会放任不管的,那其实只是写作惩罚的保护。
然而,这种“保护”再怎么也不可能频繁成这样,升上高三几个月,柠海的风评似乎急转直下,良音现在三天两头能听到柠海的坏话。
起初她觉得柠海本就是这样的人,压力大了自然容易维持不住心态,但现在她觉得有必要和柠海聊一聊,作为一个可以依赖的朋友,和一个自视甚高的艺术家。
“日常排名拿了倒数第一?作业交不齐?上课睡觉?晚自习偷溜?”
良音每提出一个猜测,就弹奏一个音,她的手指拨过金属的琴弦,音箱里发出饱满的声音。
“其实也没什么,年级组要求的,要调动一下积极性而已。”
柠海自己也差不多相信了自己说的话,但她又觉得自己说得很空洞,甚至是很虚假可笑。
“这样。”
良音的回答完全不像是相信了的样子,反而像是早知柠海会如此狡辩,象征性地给出回应。
“所以你就想要激将一下同学们?”
“我也不想这样的。”
明明就是那些学生过于懒散,毫无紧迫感,和其他班的学生没法比,我是想要他们好才这样!换作其他人,柠海会为自己据理力争,但在良音面前,她觉得自己说不出那种话,说那种话就是自取灭亡。
<div id='gc1' class='gcontent1'><script type='text/javascript'>try{ggauto();} catch(ex){}</script></div>
“但是结果不尽如人意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打败你的,打败你没有奖品。把自己放到对立面当靶子只能是最后的最下策,你见过命令士兵朝自己开枪的将军吗?”
“你也没听过我当时说了什么,你怎么来评价我的做法?”
柠海终究还是忍受不了彻底的失败,她的潜意识希望她寻回些许尊严。
“无所谓,无论我有没有听过,我都会惯着你。”
原本酝酿好的一大段一大段极具攻击性的语句,像是迎面撞上了巍峨的山崖,寒冷的风夹杂着沸腾的云雾,每一寸内心都饱受煎熬。
“对,我惯着你没什么意义,你也不稀罕,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,如果我还在那个班上,在你气呼呼地把话说完,台下的同学都埋着脑袋敢怒不敢言的时候,我会第一个站起来给你鼓掌。即便那会让你觉得你的威严受到了挑战,但那也正是我要传达给你的,你在我眼里从来没有过威严,只不过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女孩学着讨厌的大人依葫芦画瓢罢了。”
一个舒缓的琶音响起,越是自在,越是傲慢,那似乎是良音的讽刺与讥笑,实际上,那是她胸有成竹的表现。
柠海一声不吭,她拒绝把目光看向良音,即便现在良音正背对着她。
“你想让我闭嘴,觉得我辜负了你,把你带过来,单纯的想显摆显摆自己揣度你的本事,顺便嘲笑你一下……我没有这样的意思,也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,你心里很清楚。”
“我哪知道你。”
柠海的话掷地有声,浸透在不解、悲哀里,吸饱了怒火与惆怅,像从割破的容器中掉下的金属,干硬,荒废,对一个人的失望达到了极致。
“我没空去招惹你,我的生活还没到需要我刻意追求刺激的程度。如果可以,我倒是想一直充当你的受气包角色,每个周末被你当成垃圾桶宣泄一番。我想一直惯着你,但我发现这样下去毫无意义。我能看住你一个下午,但一个星期有六天半的时间足够把你逼疯,你迟早会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,也会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,在你变成那个令人作呕的柠海之前,我要阻止你。”
除了孙悟空以外,没有人出生就是大人。
那些关于人天性的辩论,本就毫无意义,人之初,本就是作为普通的野兽活着,趋利避害。只是,随着年岁增长,人需要避的害从鸡毛掸子变成了挨饿受冻,想趋的利从电子游戏变成了钞票虚荣,于是,做出来的事逐渐改变,脑子里想着的事逐渐改变,那条名为底线准则的线也开始越来越偏。
我要让她醒来,即使那无比困难。
一直以来,我都不会拿我的那一套准则来要求别人,别人要做什么本就和我没有关系,我也不保证我的那一套准则就一定是正确的,至少在我自己看来,比现在普世的那一套价值观好太多了。但是,需要这套准则的人,只有我自己而已,其他人不需要稀罕这个。
我如同行走在迷雾中,不会被察觉,混杂在相同的颜色里,我的颜色格格不入,但又完美融合。
然而,再怎么懦弱的人,也不至于没有一次勇敢的时候,怠惰的人也会有决定努力一次的时候,避世的英雄也会在某些关头挺身而出。如果连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到,我还有什么自命不凡的资格呢?